【邪簇】此是吾乡
胖子叔叔说，我的到来，完全是一个意外。
然后我哥就吐槽说，你之前也说我的到来是一个意外。
胖子叔叔又说，那不一样。
怎么不一样他也没有说，反正总归是大人的推辞。
我叫吴风，我的父亲叫吴邪，我的爸爸叫黎簇(但是我和我哥都叫他鸭梨)，我哥叫吴舟。我有两个干爹，一个就是胖子叔叔，还有一个是不爱说话的叔叔，他们两个对我们兄妹俩可以说是宠出天际，小时候做的所有坏事都是仗着他们护着。
不过，我今天想说的不是我的故事，而是我两个父亲的故事。
正如我总是不能预料到我哥下一把游戏会打得多菜那样，我也没有预料到我两位父亲的相遇的关键词竟然是绑架。
因为一副莫名其妙的七指图，我的父亲就是这样突如其来又不讲道理的闯进了我爸爸的世界。
他不是一颗碰巧卡进轨道的一颗小石子，无意间改变了我爸爸的世界，他是我爸爸世界里的翻云覆雨手，把他从死寂的生活泥潭中救出来，给了他新的生命的意义，让他心甘情愿献出一切。
我十五岁那年，曾伏在我父亲的膝头，撒娇地问他是什么时候爱上爸爸的。我父亲揉了揉我的头发，掌心温厚。
他总是这样温柔又可靠。
他的眼睛里是一片寂静的湖水，只有看见爸爸的时候才会泛起涟漪。
父亲很认真的想了想，说，你能想象，一个比现在的你大不了几岁的孩子，那么认真的想要去拯救我的样子吗？
这个问题我也曾问过我爸爸，或许因为我爸爸年龄小，而且面相比较嫩的原因，我对于他的感觉更像是好哥儿们或者男朋友，我会猛地扑上他的后背，缠着他背我，还会拉着他，让他给我参谋参谋哪个男孩比较好，我问他这个问题的时候，是他在我评价新认识的男孩。
爸爸测了侧头，我能看见他小扇子一样的睫毛，一根根翘起。
爸爸说，他是第一个说要带我回家的人，我信他。
或许是一起经历过那么多的痛苦折磨和未知危险，他们在往后的余生里使劲儿地洒狗粮。
父亲对爸爸真的是宠得不行，要星星不给月亮。不想让抽烟就不抽了，不想让喝酒就不喝了，下斗也下得少了，不再那么不管不顾地往前冲了，生气了马上道歉，每天变着花样让人多吃点儿，一辈子把人当小孩子那样哄着，每晚都是相拥而眠。
我不知道怎么去定义爱情的真谛，我只是觉得，夕阳将尽，我父亲静静地坐在摇椅上，残红描摹着他的侧脸，勾勒出一副深邃又虚幻的面容，爸爸走过去，双手轻轻放在他的脸上，手腕上的红绳衬得他的手更加白皙。他虔诚而又温柔的亲吻父亲的鼻梁，那一瞬间整个世界都是他们的背景，美得不可方物。
从此，一切有关夕阳的画作在我眼里都无比逊色；从此，我对爱情的追求，不过岁月静好四个字。
我曾以为这样的生活可以一直持续下去，我们一家人可以永永远远在一起，当我和我哥结婚生子之后，我们的两位父亲能抱着孙子享受天伦之乐。
但是父亲年轻时候为了挣开所谓宿命，太过于折磨自己，而时间也在慢慢地给予他报复。看着父亲每况愈下的身体，他藏也藏不住的疲态，我开始每天晚上都翻来覆去地睡不着，害怕他就这样突然在一个安静的夜晚随风而去，直到第二天他准时出现在餐桌前，我才安心。
我知道两位父亲肯定瞒着我和哥哥一些东西，但是我也一直天真地想着，或许父亲的身体是比较严重，但是只要好好休养就不是问题，反正爸爸和叔叔们神通广大，他们一定会有办法的。
那时我还不懂得，在死亡面前，谁都是无能为力的。
我永远记得，某一个晚上，我半夜起来喝水，却看见我爸爸正站在阳台上抽烟，腕上的红绳黯淡无光。
他不抽烟的，我从没看见过他抽烟，他指间明明灭灭的烟头看得我心里难受极了。
我想上去喊他，却看见父亲从房间里出来了，我下意识就屏住呼吸停下了动作，不想被他们发现。
父亲站在阳台的玻璃门前，看着爸爸的背影，看了很久，等爸爸抽完第三根烟，才终于走过去。
他把手搭在爸爸的肩膀，被爸爸甩开，又去拉爸爸的手，又被躲开，最后没办法，只能强硬地把爸爸整个人转过来面对他。
月光淡淡，与地下的路灯一起，把爸爸的眼泪就那么清晰地映入我和父亲眼中。
父亲缓缓地拭去爸爸的泪水，又一下一下地亲着他，从额头到鼻尖，从眼睛到唇角，缱绻温柔又饱含不舍。
我转身跑进了我哥的房间，我哥被我吵醒，还没开口就被我抱住，眼泪糊了他一身。
与父亲分别的日子比我想象中还快，最后那段时间，他不愿意去医院，他想在家待着。
爸爸二十四个小时都陪着父亲，胖子叔叔和起灵叔叔也过来跟我们一起住，瞎子叔叔和小花叔叔更是每天都来，但是有时候父亲甚至没力气跟他们说上一句话，他仅剩的力气都用在握爸爸的手上了。
但是那天，父亲的精神突然变得很好，甚至能坐起来了。
他和所有人见了面，跟所有人都说了句，拜托了。
最后我和哥哥进入房间，他看着我们笑，只是喊了，小舟、小风。
爸爸一直死死地盯着父亲，不动也不说话。
父亲跟他说，小簇别怕，我在呢。
说，这次我等等你，好不好？
说，小簇，你回头看看。
爸爸不理他。
他又说，听话，回头看看。
爸爸回头，看见了我和哥哥。
父亲走了。
父亲，走了。
我和哥哥一开始也担心过爸爸会想不开，那段时间一直都陪在他身边。但是他却出乎我们意料，没有消沉、没有绝望、也没有心如死灰。
他认真地经营着吴家的生意，尽心地照顾我和哥哥，尽力地去抚平爷爷奶奶的痛，努力地承担起父亲的那份责任。
而哥哥，也开始去下斗，承担起自己的责任。爸爸本不赞同，但是起灵叔叔说会去保护哥哥，也就作罢。
可能每个人总要去学着成长。
哥哥说，一切有他，让我尽管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。
也会管着爸爸，让他多去休息不准过度操劳。
每当这种时候，我就又好像看见了父亲的样子，我知道这是哥哥在给我一种安全感，父亲在外的责任爸爸替他承担，在内的责任，哥哥替他承担。
爸爸年轻时候在汪家受过很重的伤，这几年又为吴家劳心劳力的，终于是病倒了。
他不愿意去治疗，他说就这样吧。
哥哥从爸爸手里接过吴家，很忙，又年轻，胖子叔叔和起灵叔叔只好跟在他身边给他镇场子。于是，就只有我能每天待在爸爸身边了。
很多时候，我们会聊起父亲，说起他第一次给我扎辫子的时候，说起他教训围堵我的小混混的时候，说起他笨手笨脚地安慰第一次失恋的我的时候。
但是更多的时间，是爸爸拿着父亲的日记一页一页地翻阅，指尖划过漂亮的瘦金体。他在用他生命中最后的一点时间，去记住父亲。
等到终于把父亲所有日记都看完的那天晚上，他解下了他戴了一辈子的红绳，郑重地戴在了我的手上，说，我真想看你穿婚纱的样子。
我抓住他的手，徒劳地想留住他正在消散的生命，爸爸……
爸爸笑了，我好像看见了他十八岁时候的模样。
他说，吴邪在等我回家呢，我，回家啦。
自始至终，只有父亲才是爸爸的家。
我两位父亲的故事就到此划下了句号，他们已经离去，但是每当我偶然间一晃神，总还会看见他们就在我面前，手牵手走着，偶尔还会停下来跟我打声招呼，喊我，小风。就如同多年前那样的平凡的每一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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